忧桑菠萝

【懿平】惠而好我

* 懿平兄弟向

* 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前夕

* 这篇文是结合现有剧情和预告,脑补而成的

* 文笔渣,历史盲,希望小可爱们不要嫌弃

* 人物性格均基于《三国机密》,与正史无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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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龙二年,春。


司马懿端药进去的时候,刘平已经醒了,他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,问:“阿伏呢?”


“她守了你一天一夜,刚刚才去休息。”司马懿走过去,将药放在床边,“你醒得正好,起来把药喝了。”他想扶刘平起来,却是徒劳。染病三月,他弟弟已经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。无奈之下,他只能用被子裹住刘平,再半抱着揽进怀里,让他靠在自己身上。


刚刚煎好的药还很烫,司马懿舀了一勺递到他嘴边,嘱咐道:“自己吹一吹,凉些再喝。”


刘平靠在他怀里,神智发昏,眼睛始终半闭着,却还是依言吹了吹,再拿嘴唇去碰。烫了便躲开,温了便喝下。如此反复,一碗药喝了许久,到最后滚烫的药只剩下淡淡的余温,倒也省得吹了。


待药喝尽,司马懿放下药碗,又替弟弟擦了擦嘴角,沉声道:“我明日就要回去了,你这个样子,教我怎么放心。”


刘平喝了药,又坐了片刻,精神已好些了,便露出一个笑,宽慰道:“生死有命,何必忧心,你已经为我耽搁太多时日了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却不失力度,“你现在是国之柱石,当为民请命,早日还天下以太平。”


司马懿听到‘生死有命’四个字,不禁狠狠皱了皱眉。但看到弟弟面如缟素,到底不忍心训斥,只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,淡道:“省些力气,少说些话吧。”


“无妨。”刘平摇了摇头,又掩面咳嗽几声,温和道,“我同你说说话,心里还畅快些。”


司马懿看着他,不禁将他抱得更紧了些:“你养好身子,我以后多来陪你说话,咱们还像以前一样,煮酒论天下,争个面红耳赤。”


刘平听他提及少年事,不觉五味杂陈,却也只是笑着,应了一句“好”。


两人各自无言,又依偎着坐了一会儿,司马懿道:“我扶你躺下,你好好休息。”


刘平却道:“我成天躺在床上,日夜昏聩,今天难得清醒,仲达就陪我说说话吧。”


司马懿沉吟片刻,也回了一句“好”。


“在被子里裹着难受,不如仲达找件衣服给我披上?”刘平长眉舒展,语调轻快。


司马懿睨他一眼,终是遂了他的愿。


刘平拢一拢身上的外衣,很厚实也很暖和的一件,却看着眼生,他不由得多看了几眼。


“这是你嫂子特地给你做的。”司马懿替他解惑,“听说你病成这样,她也担心得不行。”


刘平闻言低一低头,愧疚道:“都是我不好,让你们担心了。”


司马懿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腿:“知道我们会担心,就快点好起来。”


刘平又笑了,他捻一捻被角,一字一顿道:“仲达,多谢你。”他抬头望向司马懿,神色如常,眼底却是一片赤诚:“多谢你照顾我。”


司马懿原本是紧紧地盯着他,听他这么说才放松下来,也笑道:“你我何时这样生分了。你是我弟弟,又病成这样,我还能不闻不问吗?”


刘平却摇了摇头:“我是谢你这四十余年的照顾。”


司马懿的心渐渐沉了下去。


“从小你就嫌我柔仁,可我说我想学救人,你就教我圣人王道,还送我医家集注。”刘平的语调很平和,几乎没有起伏,“你总说我是宋襄公之仁,可我这个性子,只有三分是天生的。”


“这样说来,倒是我纵容太过的缘故。”司马懿的语气也是淡淡的,听来却带着些温情。


“并非是纵容太过,而是仲达有心成全。”刘平无奈道,“然而世事难料。”


司马懿静静地听着,一言不发。义和说得不错,是他有心成全。当今乱世天下,嗜杀者多,义和这份仁柔,虽不合时宜,却也难能可贵。若义和只是杨平,只是官宦之子,那司马家自然能护他一世无虞。


可他偏偏姓刘。

 

“后来我入宫,成了冒牌天子。”刘平说到这儿,一时心绪难平,便抿抿唇,停了片刻后才道,“仲达为了我,从温县寻到许都。王越刺了你一剑,伤在左肩;邓展那一刀,伤在左腿;后来曹公兵围司马家…伤在左胸。”他气息不稳,连带着唇齿都在打颤,“仲达身上的这些伤,都是为我受的。”


司马懿听他一桩桩一件件,将这些陈年旧事悉数道来,中间省去了多少辛酸苦楚,他们心里都明白。


“那天卢龙大胜,庆功宴上,我命高览撤兵,仲达攥着我的领子说,你一定会后悔的。”刘平闭上眼,“如果你现在问我后悔吗,我会说不后悔。可当你两下牢狱,身受酷刑之时——”他浑身都在抖,几次开口却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

“义和。”司马懿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,他手法轻柔地替刘平顺气,语调却很强硬,“够了。”


刘平缓缓睁开眼,双目通红:“当时,我后悔了。”他很少像现在这样咬牙切齿地说话,“我恨自己一时心软,恨自己怯懦柔仁,我宁可自己被千刀万剐,也不想你、不想司马家受到任何牵连。可偏偏是我站在那里,看你们为我受苦。”


司马懿沉默着听完,良久才道:“其实卢龙大胜那一日,心软的不只是你和弟妹。”他伸手将一旁的茶盏拿了过来,喂刘平喝了些水,“我也心软了。原本我大可不必告诉弟妹,只是我知道你的性子,不想你目睹杀戮,这才请弟妹将你中途带离,谁想功亏一篑。”


刘平唇角一动,微微上扬,双目一阖却是两行泪滚下来:“正如你所说,当时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,而司马家也早已没了退路。你为我煽动士子闹朝,又从轮椅上站起来,坐实了欺瞒司空之名,甚至不惜伪造兵符…此前你并不知道高将军会来救驾,也不曾想过要占领卢龙,你才是真的抱了必死之志啊。我以为我能保护你,我能救你——”


“你确实把我救下来了。”司马懿在他脸上胡乱抹了一把,轻斥道,“还跟从前一样,动不动就哭。”


刘平摆一摆手,他深吸一口气,重新平静下来:“我一忍再忍,一让再让,费心谋划,却还是捉襟见肘。”他不敢把‘唐姐姐’三个字说出来,只能低头把这个称呼咽下,“你,阿伏,我最想保护的人,最后都没有护住。”


司马懿自然也想到了唐瑛,心底一恸,却强忍着,只道:“我和弟妹,都不是需要被你保护的人。真正需要你去庇护的,是黎民百姓,而你也做到了。生逢乱世,你已将他们保护得足够好。汉室最后一位天子,不负苍生。”


刘平浅笑,带点自嘲,又有些释然:“我坐在皇位上,是戴着镣铐的天子,处处受人掣肘,纵我有心护佑苍生,也难如愿。世人皆道汉室衰微,我原先不信,总以为人心依旧向汉,汉室还有中兴的希望。可越到后来我越明白,什么是大厦将倾,无力回天。你说的不错,若想重振汉室,就得先舍弃汉室,建立一个新的汉室取而代之。可我要是这么做了,势必会加剧动荡,平添杀业。而且即便我赢了,这个汉室,也不再是从前的汉室了。只不过是一个全新的王朝,借用前朝之名罢了。既然都是要建立新的王朝,那它是汉是魏,又有什么分别。”


他轻轻咳嗽着,将当年心事尽数道来:“当时曹丕已成大势,那孩子虽有些戾气,却不失天下抱负。他实权在握,身边也不缺忠臣良将,差的只是一个名分罢了,我愿意给他。世人只当我是被逼禅让,却不知当日繁阳亭上,我是真心实意,愿将天下托付。我本是一介布衣,无心权位,只要天下太平,华夏一统,我并不在意那些史评虚名。”


他说着,突然咧开嘴,笑得恣意:“我说的这些,仲达都明白吧?”


司马懿点点头,扳着脸戳了一下弟弟的眉心,嫌弃道:“我早知你是个笨蛋。”说完却叹了口气,也笑了。


“曹丕曾和我说,只有我放过你,才是救你。”刘平揉了揉被戳痛的地方,平缓道,“我当时气急了,恨不得冲下去揍他一拳。可后来我想明白了,仲达,他说的对,是我拖累了你。我希望你能一直在我身边,帮助我,扶持我。我也想和你携手,共谋大事。我相信你会为了我与天下为敌,也相信你会为了我蹈死不顾。可我却忽略了一点,就是我不认同你的道。我不是不懂你的道,只是我不认同。”


“你替我费心谋划了许多,却总被我一句话否决。你虽然打我骂我,却从没有违拗过我。”刘平眉眼低垂,唇角却带着笑,“邺城卫里救曹丕,官渡之战助曹操,还有卢龙城上止兵戈。你虽生气,却还是违背本意,来迎合我的道。正如你所说,你曾经改变自己,是为了成全我的理想。而我则是为了仁义,寸步不让,死守心中的道。”


“仲达,我确实辜负了你当时待我的心意。”刘平的手藏在袖子里,止不住地打颤,“可时至今日,我仍不觉得自己有错。有些道,我必须寸步不让,才不算辜负那些为汉室牺牲的忠义之士。况且我自六岁起,便受教于兄长,圣人王道,当以仁德为本。我不能辜负的,还有父兄教诲。”


司马懿只是沉默着,不置可否。


“但我的不认同,的确成了你的拖累。所以你选择曹丕,我能理解。他和你是一类人,同样的杀伐决断,同样的志在天下。他认同你的道,你和他在一起,能少了许多掣肘,能真正地一展雄图。”刘平突然笑了,“当时我虽无怨怼,却总有些不甘与难过。可当局者迷,有些事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。”


司马懿心中雪亮,却还是问:“你明白什么了?”


“你同曹丕联手,是为了摆布乱世,平靖天下。那时你已明白我想救的不光是汉室,更有黎民百姓,所以你换了一种方式帮我。”刘平的神情语调,都很平静,“后来我站在城墙上,看见你和曹丕并辔而行,身后是曹氏的三军。旁人只当你我战场相见、兵戎相向,却不知那时,我们才是真正的殊途同归。也是那时我才真正明白,我想救的,早已不是汉室,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性命,仅仅是那些活生生的性命罢了。”


司马懿揉了揉他的胳膊,欣慰道:“总算你领情,没让我白忙活。”


刘平的笑变得有些狡黠:“可要是我转了性,突然长了志气,誓死要守住汉室,你怎么办?”


“要是你突然转了性,宁可中原动荡、伏尸百万,也要守住汉室。”司马懿的眼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,“那我自然同你里应外合,颠覆曹氏。”


刘平觉得一股寒意自周遭升起,忙岔开话题:“那要是我心如死灰,自尽殉国了,你怎么办?”


司马懿脸色一沉,目光阴鸷:“要不是你还病着,现在就已经挨揍了。”


刘平抬手做了个举杯的动作,乖巧道:“是我失言,该自罚一杯。”


司马懿无奈地摇了摇头,气消了大半,他露出一个苦笑:“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。”


刘平轻轻地笑着:“仲达救我出牢笼,又把阿伏还给了我。无论你上辈子欠我什么,也都还清了。”


司马懿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,恨恨道:“你还真以为我上辈子欠你什么?你要是真的承情,就把病治好,然后来给我养老。”


“我给你养老?”刘平挑一挑眉,反问,“那师儿和昭儿做什么?”


“他们?”司马懿答得漫不经心,“他们哪里有心思给我养老。”


刘平低下头,犹豫片刻后道:“仲达,师儿和昭儿身上的杀伐气,未免太重了些。”


“怎么,嫌我教出一个宋襄公还不够,还想我教出第二个、第三个?”司马懿打趣似的看他。


“那也不该矫枉过正。”刘平分辩道。


司马懿淡淡道:“当初我无法改变你的决定,现在他们大了,我也无法左右他们。”


刘平一时语塞。


司马懿却拍拍他的肩,缓和了语气:“等你养好身子,我就让他们过来,你亲自耳提面命吧。”


刘平笑着点了点头,又道:“可比起耳提面命那两个小的,有些话我更想和你说。”他稍稍调整坐姿,换了个更舒服的位置,“上兵伐谋,善战者,无赫赫之功。”


“你放心,他上次北伐,我就坚守不出,早已落下了畏蜀如虎的名声。”司马懿也顺着他的动作调整了一下姿势,“他是天下奇才,我虽有心与他一较高下,却也知道战与不战,孰优孰劣。”


“你要是出战,两军势必会有一场恶战,到时候胜负难料,且多半是两败之局。”刘平附和,“可你要是坚守不出,魏国便立于不败之地。”


司马懿看着他,语气中颇有些自豪:“这几年倒也没荒废,还是长进了的。”


刘平倒很谦虚:“这几年闲来无事,又读了许多书。真才实学不见长,纸上谈兵的功夫却是越来越好了。”他话锋一转,问,“我许多年前曾对仲达说过,如果有一天,我不想做这个皇帝,不如仲达替我来做。这句话仲达还记得吗?”


司马懿没有说话,只是笑了笑。


“那日我将天下托付给曹丕,其实也是将它托付给你。”刘平缓缓直起身子,“我与仲达自幼相识,至今已有四十七载,你的志向和手段,我是最清楚不过的。”他蜷起腿,撑着司马懿的膝盖跪起来,“当年托付天下的是汉天子,今天和你说这些话的,却是你弟弟。”


“义和。”司马懿眉心一紧,本能地伸手去扶,想把他揽回怀里。


刘平却握住了他的手:“仲达听我说完。”


司马懿低头看着弟弟的手,一颗心浸满寒意,沉了底。


“近年来,仲达虽待我如常,可你的变化,我能察觉得到。”他低下头,温和地笑笑,再望向司马懿时,眼里有些隐隐的担忧,“魏帝多猜忌,势必会对你多加防范,朝中又有宗亲与你作对,就连司马府内,都不知藏了多少耳目。你身居高位,可这种烈火烹油的日子有多难过,我比谁都清楚。”


“仲达,我知道你的难处。但佳兵不祥,圣人不得已而为之。若有一日,萧墙衅起,仲达不得不操干戈于室内,还请杀罪魁,恕无辜。”他慢慢松开兄长的手,吃力地直起腰,继而拱手为礼,俯身欲拜,却被司马懿制止了。


“活着。”司马懿把他的手按下,然后拢进掌心,正色道,“只有你活着,才能改变我的决定。”


刘平只是笑笑,不再说话。


司马懿也沉默着,把他扶回床上躺下,替他掖好被角便出去了。


方才与司马懿推心置腹,说了半天的话,刘平早已是强弩之末,不久便迷迷糊糊起来,昏沉间觉得有人把被子掀开一角,塞了一个暖炉进来。


他睁开眼,果然是司马懿,他这个兄长,待他向来是无微不至。


“仲达。”刘平神志模糊,兀自喃喃,“我想看这天下统一太平。”


司马懿一怔,却还是俯下身,想安抚他几句。


刘平却从被子中探出手,攥住了他的袖子:“仲达,珍重。”


司马懿身子一僵,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

这时伏寿进来了,她扫一眼病榻上的刘平,又看了看坐在床边的司马懿,也是一言不发。她走过去把刘平的手塞回被子里,又起身把帕子放到盆中,过了三遍清水,拧干后递给司马懿。


三人同室,一躺一坐一立,却是各自无话。

 

刘平逝世的时候,五丈原秋风未起。

 

伏寿一身素服,盘髻松散,不施粉黛。她望向司马懿,淡淡道:“你来了。”


司马懿也望着她:“我来接我弟弟。”


伏寿却摇摇头,伸手抚上刘平的牌位,轻声道:“他做了二十年天子,又当了十四年山阳公。现在他又自由了,我想带他去别处看看。”她唇角带笑,眼里却噙着泪,“你放心,等我和他看够了人间,就去找你。”


司马懿没有说话,应允了。


他看着伏寿戴上面纱,目送她离去。

 

又过了三年,伏寿自旁门入司马府,带回了杨平。


她临窗而坐,只见镜中人铅华不再,俨然老妪矣。


次年春,她做了一个梦,梦见杨平对着她笑,还说:“我已经有许久不曾听过夫人的琴声了。”


于是她走过去,与他琴瑟和鸣。


许是这梦太过美好,她再也没有醒来。

 

高平陵之变后,曹爽引颈受戮,被诛三族。


司马懿须发皆白,满面尘霜,看起来也是年迈昏聩,与寻常老朽无异。


他阖着眼问:“这些人里,最小的是几岁?”


司马师回复:“三岁。”


他‘哦’一声便没了动静,良久又道:“要是你杨叔叔来求情,就把那孩子放了,交给他抚养吧。他最近身子不好,你不要惹他生气。”


司马师和司马昭面面相觑,低头应是。

 

司马昭知道在外人面前,他爹是装糊涂。可事关杨叔叔,他就不知道他爹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了。


他怕他爹是真糊涂,于是对前来求情的司马孚说:“三叔啊,你最近是越来越仁柔,越来越像杨叔叔了。可这种生杀大事侄儿不敢做主,你要想留这些人的性命,不如去跟我爹求情。我爹要是应允,侄儿莫敢不从。”


次日,司马孚果然搬了杨平的灵位,去向司马懿求情。


“二哥大行杀伐之事,要是义和知道了,该有多失望啊。”


司马孚双目含泪,语调悲戚。在司马懿听来,却是字字如刀。


最怕诛心。


司马懿扶着桌子,慢慢站起来。他一步步走过去,从三弟手中夺过义和的牌位,护进怀中。


司马昭看着父亲拂袖离去,不禁唇角上扬。亲眼看见杨叔叔的牌位,这下他爹该清醒了吧。

 

司马懿在弥留之际想起了许多人:瑛儿、春华、义和,曹丕。


但他最后想的,却是温县的山和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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